临野州外，一个荒无人烟的山岗，全是无碑的孤坟，时不时还能看到一两具白森森的尸骸。
白骨森森，分不清是动物还是人。
这里活脱脱一个乱葬岗。
李嫣小小的身躯，在孤坟中间穿梭着，小脸上全是倔强刚毅的表情。
远远望去，她身穿的水蓝色衣裙，是这荒芜山岗之中，最亮的一抹颜色，却也是悲凉的颜色。
“姑娘，我们还是进城吧，别找了。”
老江头跟在李嫣身后，轻声说着。
原本李嫣已经累得坐下休息了，听到他的话，又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不行，我一定要找到。”她笃定道。
说着话，她摇摇晃晃地往坟堆里去。
这里大大小小，上百个孤坟，她都转了个遍，如今又要重新找一次。
“姑娘，莫急啊，你告诉我，我与你一同找。”老江头生怕她气急了，伤了身子。
“没有？”李嫣喃喃自语：“怎么会没有呢？就在在这儿啊，就是在此处啊……”
“头七的时候，我回来过了，就在此处啊。”
“怎么会没有了呢。”
“姑娘，你在说什么啊？”老江头看她快要倒下了，快步上前扶着她，“不行啊，你在说胡话了，咱们还是走吧。”
“不走！”李嫣甩开他的手，自己跌跌撞撞地在坟堆里看。
“这些坟头上连墓碑都没有，你怎么找？”老江头道。
“我知道的，就在此处，就在此处啊！”李嫣满脸苍白，眼泪顺着眼眶留下来。
花小小啊，以前你还有座孤坟，如今……
当真是尸骨无存了。
看到她脸上的泪，老江头一下慌了神了。
一路艰险，从未见过她皱眉。
现在居然在这荒山野林的坟堆上，流泪了。
老江头还未想好，该如何安慰她，有些手忙脚乱。
“一定要找到才行啊。”李嫣狠狠地抹了眼泪，却双目发黑，她捂着前额，缓缓地蹲下来。
“江叔，你别看我。我想一个人在此处，想清楚就好了。”李嫣轻声道。
老江头顺着她的心意，退了几步，仍是不敢走远。
这到底是怎么了？
难不成这里埋着孩儿他爹不成？
李嫣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老江头直到今日都还未搞明白。
每次问她，她都笑着道，莫问了。
老江头也不再问了。
山岗里有几只乌鸦，叫得人心惴惴。
老江头眼里，只有那个披着水蓝色衣袍，蹲在地上的小人，他今日才觉得，水蓝色，是个孤独的颜色。
冷冰冰的蓝，泪水落上去，涟漪都不曾掀起。
李嫣终究还是没能站起来，她蹲在地上，居然睡着了。
老江头看她长久没有动静，过去轻声唤她，却发现她满脸泪痕，已经睡过去了。
嗜睡现象，越发严重了，每日都有一两次，她控制不住自己地昏睡。
“走吧，姑娘，我们进城，找个客栈，好好歇歇，你累了。”老江头把她抱起来，放到马车上。
只等李嫣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在临野州最大的花楼里了。
她看着房间里摇曳的烛火，闻着饭菜的香气。
这就到夜里了……
不行啊，我睡得越来越长了。
老江头知道她的喜好，在扬州的时候也是，她从不住客栈，都往最好的花楼里去。
她总是说，客栈有什么好啊，饭难吃，酒难喝，还没有美人。
老江头原本是不能理解的。
一个大姑娘家，总是往花楼楚馆去，不成体统。
可现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至少花楼的姑娘们能为她洗漱换衣裳。
“姑娘，你可算是醒了，吓煞老奴了。”老江头走进来，惊喜道。
“来来，你进来！”老江头朝身后招呼。
他后面还跟着一个怯生生的小丫头，看起来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年纪。
她虽然被打扮得艳丽，像是个青楼女子。
可那害怕的眼神，以及无处安放的双手，都能看出她的生涩来。
“这是？”李嫣问。
老江头道：“我来的时候，恰逢这儿的老鸨说她还未开噗，要找个人梳拢，她姿色平平，看着老实，没什么人感兴趣，价也不高。瞧着干净，我就买下了。”
“今儿个你就好好伺候我家姑娘。”老江头有些不客气地问，“伺候人懂吧？”
“江叔，莫对人如此凶巴巴的嘛。”李嫣看那小丫头都快哭了，对她笑了笑，道：“你过来……”
小丫头脑海中还在想，伺候人是什么意思。
况且，怎么让她伺候一个姑娘？
她才被卖进来几日，老鸨嫌她蠢笨，才调教了半晌，什么磨镜之类的，她并不懂啊。
因此羞得满脸通红，瞧着李嫣，扭扭捏捏，也不敢过去。
“江叔，你看看，你吓着他了。”李嫣道：“丫头莫怕，不是你想的那种伺候，只是我身子不大好，需要有人伺候梳洗，还有沐浴穿衣。”
老江头这才意识到，这个小丫头想歪了。
“哎呀，你想什么呢！”他怒道：“今夜让你来给我家姑娘当丫头使，明白了？”
“真的么？”小丫头眼睛亮了起来，她看着老江头，再看看李嫣，心里不敢相信。
她的梳拢价可是一百两。
只让她来伺候这个姐姐穿衣打扮？
天也，这是什么好事。
她忐忑不安的心，总算是定下来了。
往后也能瞒过老鸨，瞒过所有人了。
“你过来。”李嫣冲她招手。
老江头不耐烦地推了她一把，道：“过去扶姑娘过来吃饭，木头一样，怪不得没人要买你。”
“好咧。”小丫头爽朗地应了一声，快步朝着李嫣而去，把这个小姐姐扶起来。
好瘦的姐姐，她的手摸上去全是骨头。
小丫头乖巧地把李嫣扶起来，把她扶到饭桌前，立在她身后。
“坐吧，一起吃。”李嫣说道，“江叔也坐下。”
小丫头看着满桌子的菜，已经暗自吞了三轮口水了，“真的么？”
她仍是不敢相信。
“你可真麻烦啊。”老江头冲小丫头道：“小家小户里出来的，就是没分寸。”
“江叔……”李嫣半抬着眼皮，声音拉的老长。
“姑娘让你坐，你就坐，少废话。”老江头道。
饭桌上，吃着饭，李嫣问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海棠。”她大口吃着饭，含糊不清道。
因老鸨嫌弃她身姿不轻盈，已经两天没给她吃饭了。
“我是问你原名。”李嫣道。
“我原叫花知错。”
李嫣听着，默念了一遍，以为是诗意的名字。
“那一个知错？”
“知错能敢善莫大焉的知错。”
“这是谁给你起的名字？”李嫣问道。
“我爹爹，他说他自己年轻时候干了糊涂的事。”花知错仍是大口嚼着饭菜。
李嫣有些惊慌，看着花知错的眼睛，只觉得她的眉眼，有些熟悉。
“你爹爹叫什么？”她拉过她的手，冷声问道。
临野州城里，姓花的人家，恐怕没几个。
花知错道：“我爹叫花成业。”
她并没有注意到李嫣瞬间收缩的瞳孔，自顾自道：“但是他爱喝酒，以前我娘总叫他花酒鬼。”
“你说你爹，叫……花成业？”李嫣猛然抱住她，心间被刀狠狠地扎了一样痛。
这些混蛋，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舍得卖到勾栏来。
“姑娘，你……”江叔着急道。
“江叔，去把这里的老鸨叫来，我要给她赎身。”
花知错嘴里还含着大块的红烧肉，嘴上全是油，她的头埋在李嫣瘦弱的怀里，心里只担心，弄脏了她好看的衣袍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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