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去大房请安,锦绣发觉秦氏的脸色不大好看,尤其她看自己的眼神,分明带着一丝丝的惊恼和讥讽。锦绣心知这是她算计未成恼羞成怒,却不知还有谢毓那一茬。
她淡淡垂着眼皮,就当浑然不觉。
秦氏瞧她如此,心中更恨得牙痒,暗道这小模样装得清凌凌一副可人疼样儿,原来不过是个小娼妇!
却忌惮谢毓所言,不好做什么,只咬着牙冷笑了。
请安罢,回到青山院,看到有一人等在院中,略微一愣。那人听到动静转身,春温一笑:“表妹。”
锦绣福身:“二表哥。”
谢枫抬手,一枚叶子做的嫩绿色书签在他洁白无尘的袖口摇曳:“你的东西我拿来了。”
锦绣心中一喜,走近前从他手中接过,青嫩干叶面上有两个笔墨写的小字“锦绣”,再福了福:“多谢二表哥。”
谢枫点头道:“昨天我听期哥儿说你在教他认字?”
锦绣见他双眸含笑,便也笑道:“是呢,他已经坚持了好几日,这我也没想到。”
“他这点年纪竟能耐得住性子学,恐怕是表妹教得好了。”
“我不过诱哄他几句,不敢当二表哥这句夸奖,别看表弟胆儿小些,人却聪明得很,他往后应该是个能静下心来读书的性子。”
谢枫深看她一眼,眼底笑意更浓:“想必表妹也是如此吧,我看了你送来的诗画册,很是喜欢,不瞒你说,这趟过来说是还东西,其实是想厚着脸皮跟表妹再讨要几本。”
锦绣一怔道:“有是还有,只是……”
谢枫忙道:“若是表妹为难……”
“不不不,并不为难,”锦绣看他,“表哥稍坐,我把东西拿出来,你看了就明白。”
谢枫便在院里石桌边坐着等她。
这院中简朴,除却石桌石凳、小树秋千,别无他物。然而清风阵阵,又水声隐隐,竟有几分世外之境的感觉。
谢枫微微一笑。
青鸾奉茶给他,水色缥碧,烟雾氤氲,含了一口,果然是温柔清芳。
“这茶泡得真不错。”谢枫赞许。
青鸾笑笑:“这是姑娘泡的,奴婢可没这本事。”
谢枫握着折扇轻敲掌心,若有所思。
锦绣抱着十几本书出来,放在石桌上:“表哥看看。”
谢枫看了一眼她额上细汗:“劳烦表妹。”
锦绣坐下喝茶道:“这几本也是诗画册,但与先前我给表哥那几本不同,还未作最后的勾晕,品相差些,表哥若介意就不要拿了。”
谢枫边翻看边摇头:“不会不会,我瞧着这样也很好,反倒有种天热粗野,尤其是这几幅山水图,未作勾晕更显□□。”
没想到谢枫与她竟是这方面的知音,锦绣展颜一笑:“表哥也这么觉得?”
这一笑,眉目生艳,顾盼生辉,看得他略一失神。
谢枫起身作揖:“多谢表妹,这些画册我下个月之前就会归还。”
……
六月十五,谢覃出阁。
定国公府上下热闹,秦氏更是眉开眼笑。谢覃早起梳妆,锦绣和谢家几个姐妹一道在边上看着,无不新奇。
大红色的嫁衣,滚烫的艳色,映衬得谢覃其人如玉、艳丽绝伦。只她目光极淡,平静地应答着喜娘,仿佛事不关己。
脸面绞尽,细滑娇嫩。喜娘为谢覃涂粉、描眉、点唇,一一勾勒描绘。
大妆成,镜中是一张白得晃人的脸。
“啧啧,老奴还未见过这样标致的新娘,今天的新郎官真是有福气!”
谢覃扯扯嘴角,香桖就递给喜娘一个红包。锦绣站在谢覃背后,正打量她妆容,忽见谢覃从镜子里望了她一眼,不辨喜怒,意味深长。
门外传来一阵人声,青凤兴冲冲道:“姑爷来了!”
锦绣听到门外震天般的吵闹声,仿佛有很多人似的,心中有些不安。谢欢对她笑道:“没见过吧,这是请新娘出闺阁来了,有的闹呢!”
果然外面有人高声叫着要新娘出去。一阵下去,又涌起一阵,还有念诗唱歌的。
“人这么多?”锦绣小声问谢欢道。
“人多才热闹,秦家表哥多的是狐朋狗友,可不得这时候冒出来给他撑撑场子么!”
锦绣笑了,又见一边的谢敏,心下一动。她今日显然是盛装打扮过,且神态比往日鲜活伶俐,仿佛极为兴奋似的。
没想到谢敏也有这种小女孩模样。
一念之间,外边喊得急了,里头的丫鬟们也高声应起来。香桖给谢覃盖上盖头,几个丫鬟小心翼翼扶着她跨过门槛。
外头先是一静,仿佛都屏息等着新娘出来,片刻后又骚动喧哗起来。锦绣跟在后头和谢欢一同走,一看外面,果真人山人海似的热闹,一时看呆了眼。
秦慎远就在那一群人中间,大红喜服,魁梧英挺,一双虎目亮堂堂地望着这边,脸上是笑。锦绣想起上回那事,觉得他这笑让人有些不大舒服。
“大少爷来了!”下人高喊一声,只见一人大步走来,锦衣长袍,玉带高靴,身姿挺拔如松,一双凤目似笑非笑。
锦绣这才想起来,谢毓是谢覃长兄,谢覃出阁还得谢毓背着人到轿子里。
那人含笑走来,一副慢腔慢调的样子。
锦绣忙低下头。
谢毓走近,淡淡扫了众人一眼,目光触及锦绣压低的头顶,轻轻挑眉,随即转开目光,矮身蹲下。他人高马大,就算半蹲也比与谢覃堪堪齐平。
谢欢和几个丫鬟帮忙扶她上去,扶了几次却不知为何总扶不上:“表姐,搭把手!”
锦绣啊了一声,连忙伸手去扶。
谢覃伸手挂住谢毓的脖子,锦绣帮她把裙摆和腿托起来,谁知这时候谢毓的手忽然伸过来驾住谢覃的腿,手指从锦绣掌心上滑过,烫得她如惊兔一般缩回手。
谢毓头也没回,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轻松将谢覃背起,抬腿阔步而去。
……
谢覃上轿,她们几个随后也到了安阳侯府。
府内宾客众多,张灯结彩,满眼都是喜庆的颜色。新人拜堂,敬茶,送入洞房。有几个人仍要挤到洞房去看新郎掀新娘的盖头,推推搡搡地往新房去。
谢欢问锦绣想不想也过去看看,锦绣想到被秦氏和秦慎远设计的事,就摆摆手说不想去。
两个人转身去往大堂,在门口看到有一男一女在说话。女子是谢敏,她的脸上是锦绣先前从未见过的柔和,朦胧的灯光更为她添一分秋水似的婉约。低头和她说话的男子则是一名二十出头的公子,湖蓝色长衫,清俊稳重,目光友好从容,看着有几分眼熟……
此人,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谢欢拉拉她小指,两人在酒席前坐下。同桌的都是年轻女孩,皆是生面孔。
不过一会儿,谢敏也过来了。
此刻她神情淡淡的,眉宇间却仍有一丝欣悦之色。谢菱倒是神色恹恹的,一脸没精神的样子,一看到锦绣过来就恶狠狠地瞪她。
谢欢掩嘴凑到锦绣耳朵边上笑:“你不知道,这丫头上回找你麻烦,后来大哥在二伯父面前随口提了一句,二伯父回头把她教训得可惨了,听说还在祠堂跪了一夜。”
锦绣讶异地看她:“怪不得她一脸要来咬我的样子。”
而且,谢毓竟然去告状?
这是龙城卫总督干得出来的事么……
两人咬着耳朵,前面忽然一静。
“怎么了?”在角落里坐着的几个姑娘家一阵迷茫。
“承宁郡主驾到!”
宫内仪仗大摆,众人纷纷行礼。一名宫装丽人从软轿里走出,锦绣遥遥望去,只觉娇艳逼人。这就是承宁郡主,听说她已有二十岁,皮肤保养得极好,宛若豆蔻少女。
她的五官之中,眼睛最为出色,其他不过清秀。然而只这一双眼睛,也足够能撑起整张脸了。那双桃花眼波光潋滟,风情盎然,浓睫下,是一汪烈火似的水波,晶亮夺目。
“承宁郡主真是威风……”一旁有姑娘惊叹。
“她可是唯一一位住在宫里的郡主,听说太后娘娘宠她就像宠亲孙女似的。”
“你看她头上那颗珠子,是不是和鸽子蛋一样大?”
“哼,我看她也没什么稀罕之处,怎么有那么多郡主太后偏偏就优待她一个呢?”
“妹妹可别乱说话,郡主殿下可是个不好惹的……不过我倒听说,承宁郡主受宠是因为她的性子与早先太后娘娘的心头肉,就是那位德歆公主,极像……”
“……”
承宁郡主与她性子很像?
锦绣举目再望,只觉那位郡主殿下骄阳似火、如珠似玉,的确与多年前的自己有几分像。
那个被捧在手掌心,于祖母怀里撒娇,于父亲案前打滚,于母亲膝头娇笑,动辄哇哇大哭的……德歆公主,如今已不是骄阳明珠,而是一株依傍着泥土和沼泽的芦苇。
失去了身份,她什么都不是。
现在,她只是林锦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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