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用手确定骨头的位置，然后切开伤口表皮……”新得了整套手术工具的白叶把整个对骨的过程简单地向明岽和张远霖两人讲了一遍，然后直接上手拿了其中一块腿骨细细摸索起来。而另外一边，张远霖和明岽的注意力却都放在了她那一排摆开的工具上。大大小小的刀具，镊子，钳子，针线，有些东西甚至还不认识。
“这都是干什么的？”明岽小声问张远霖，“三师兄，这看着怎么不像是要救人，反而像是要杀人的架势啊？”
要是大夫都这么当，估计病人都被吓走了。
“前些日子小师妹在房中写写画画的，估计就是让人做这些东西吧？”张远霖也有些不明白，只扭头看了一眼白叶，见她神色认真地摸索那腿骨，不由露出了些许的笑容。饶是这个师妹再天资过人，有些需要经验积累的事情，也会一筹莫展。若不是这样，他就真怀疑这位小师妹是生而知之的天才了。
“如何？”他过去轻声问，白叶迟疑着说出判断的情况，然后看向张远霖，“三师兄，可是这样？”
张远霖惊讶地看着白叶，不由把刚刚心中想的话给收回去了。
也许，这世上真的有人天赋就是这般的惊人。白叶虽然说的迟疑，然而她的判断却是跟他没有多大的差错的。他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忐忑扥带的白叶，这才笑着道：“小师妹说的没错，正是这般情况。你可能……”
他说着看了眼那腿骨，然后又看向白叶。
白叶微微抿着唇，想了想才道：“试试看吧！”
她过去拿起一旁的手术刀小心翼翼对着里面骨头断裂的地方划开一个切口……
这样的对骨自然要复杂地多，等着整块腿骨对好，又分层缝合好创伤口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饶是如此，一旁站着的张远霖和明岽两人却没有觉得有半分的疲累，甚至于偶尔新绿帮着白叶擦拭汗水的时候，他们还会换一个位置看得更清楚一些。
整个过程就如同是一场艺术表演一般，白叶的动作并不算快，却很是从容不迫。直到最后一层表皮缝合完毕，白叶利索地打了一个结剪短线绳，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好了。”
张远霖和明岽两人对视了一眼，这才上前仔仔细细围着那腿骨观察起来。只从外面看起来，若非是有缝合的伤口，简直看不出这块腿骨受过伤。
两人半响才回过神，还是年纪更相仿的明岽率先开口问道：“师妹这……为什么要缝合两次？这线以后就要留在体内么？”
白叶想了想，才道：“这样伤口能够愈合的更快些，缝合的线，今日是做练手，所以用的是普通的绣线。若是真给人缝合伤口，特别是里面的伤口因为不可能再取出线，所以一般都要用肠线。这样随着伤口愈合，肠线也会被吸收掉，不会产生影响。”
明岽缓缓点头，而张远霖则微微皱眉道：“这个过程，如今用的是死物，可若是给活人这般对骨，时间未免太过于长了些。失血、疼痛，都是要考虑到的。”
白叶点头，“三师兄说的没错，所以些天来我也准备了一些专门用的止痛用的药。”她略微顿了下，“只还未调好。”
“你还调整了麻沸散的配方？”张远霖终于忍不住惊讶出声，错愕地看着白叶，“麻沸散的方子早就失传，如今所用的也是数代人研究出来的。你、你想怎么改？”
白叶摇头，对着张远霖震惊的样子很是有些心虚。她低声道：“三师兄误会了，并非是麻沸散的方子，而是……而是另外配了药。”
“药效会比现在的麻沸散效果还好？”明岽也反应了过来，凑上前来，“小师妹，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白叶闻言愣怔了下，想了想才认真道：“炮制药材，我不会。”
明岽被她这般认真的回答给噎了下，半响才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他笑得前仰后合，“小师妹你实在是太可爱了！”他说着摇头，“炮制药材我也不会呢！三师兄，你会么？”
张远霖被这两人闹得哭笑不得，半响才道：“我倒是略懂一些，早些年在药铺做过事情，跟着里面炮制药材的老师傅学过一段时间。”
“三师兄，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白叶学着明岽的样子问道，张远霖想了想，半响才道：“小师妹这一手，如今我尚且不会呢。”
白叶摇头，“这有何难，依着三师兄的本事，怕是过不了多少日子就比我做得好了。”说笑完之后，师兄妹三个就一同把余下的那块腿骨当做是实验材料用了。等着一切结束，明岽叫了人进来，把腿骨送去了厨房添彩。
何太医这些日子也颇为忙碌，太后似乎真的身体不好了，三不五时的就要招太医过去诊脉。他身为太医院的院判自然不容推辞，只得每日守在宫中，好不容易轮到休息的时候才能看看白叶他们的进度。
这一日他难得休息，就见着师兄妹三人窝在白叶那个药房里面，各忙各的，看着颇有些让他欣慰。
“都做什么呢？”
“老师？”白叶抬头，见着是何太医立刻露出了惊喜之色，“老师今日休息吗？”她过去连忙请何太医坐下，然后才道：“我正好有些骨科上面的事情不是太明白，老师你看这里……”
白叶早把遇到的一些问题整理好了，这会儿见着何太医如获至宝，拉着他问了许久，大部分问题都得到了答案，何太医仔仔细细给她讲解了半响，等回过神来接过白叶送的茶水润了润喉咙，他这次发现白叶在一旁记录他说的话也就罢了，另外两个徒弟竟然是连着他回来都没有察觉，还在忙碌着，竟然是连着抬头都没有。
这都是在忙什么呢？
何太医倒是不摆师父的架子，喝了半杯茶放下，这才缓缓起身先是踱步到张远霖的身边，看着他调配的药不由微微扬眉，又看了看周围那些药粉，不由伸手捏了些辨认是什么。
张远霖直到此时才察觉何太医回来，不由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道：“老师何时回来的，徒儿竟然未曾察觉，实在是……”
何太医轻轻摆手，示意他继续做事，只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小师妹新配了一种用来麻痹伤者的药，我有些好奇，这些天正研究着呢。之前有些心得，就想着能不能用在麻沸散的配方里，让麻沸散的效果更好。”
“听你这般说，你小师妹研究的药，效果竟然是不错？”何太医惊讶道，扭头看着正在奋笔疾书的白叶，心中也不由有些感慨了。徒弟太有天赋，当师父的压力也很大啊。再这么下去，怕是他能教白叶的就越来越少了。
偏偏白叶还属于那种有天赋，又十二分努力的人，真的是把绝大多数人都给比下去了。
张远霖低声道：“小师妹这药我们未曾用过，不过研究配方对我还是有些益助的。”他略微迟疑了下，“小师妹说，那药除非万不得已，不然最好不要用。她自己还未曾确信药方已经调整好了……”
何太医是事后知道“长生药”的人之一，对于长生药的药效也有所了解。如今听到张远霖这般说，他不由又看了白叶一眼，点头道：“你且研究吧，我去看看你师弟做些什么。”
张远霖听到这话不由掩唇轻笑，看着何太医过去又偷偷笑了会儿，这才低头继续调整药方。
何太医溜达到明岽的身后，就看到他拿着刀子和镊子在分骨头。
“这是……”他皱眉看着，“鸡爪子吧？”
明岽被吓了一大跳，连忙起身道：“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说一声。吓死我了！”他说着拍了拍心口，又道：“嘿嘿，老师慧眼如炬，就是鸡爪子。”
“你这是干什么呢？”
“小师妹说我这刀用的不好，让我多练练，免得用的时候不顺手。”明岽嘿嘿笑着，偷偷伸脚把一旁啃了的鸡爪子踢到了桌子底下，笑着道：“老师今日休息，对了，师妹之前请老师帮忙寻的伤患，可有眉目了？”
他因为心虚的缘故，声音颇大，这一嗓门不止让何太医皱起了眉头，连着白叶和张远霖都抬头看了过来。
何太医迎上白叶他们的目光，不由露出了些许迟疑的神色。白叶见状心知有谱，连忙放下笔起身过去。“老师，可是有消息了？”
“倒是有一家合适的人选，只那人是半个月前摔断了手，之前送去城中一家医馆治过，却是……”何太医看着白叶，“如今那伤处肿胀得吓人，听人说已经有大夫过去看过，说是那条腿已经保不住了。”
这般情况介绍给小徒弟去医治，他怎么都有种坑了白叶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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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我先去看看……”白叶也并非自信过头的人，并没有觉得这天下的疑难病症到她手中就会药到病除。因此，听着何太医这般说，她也没有一口应下，只到先去看看情况如何。
见何太医皱眉，白叶知道他担心自己，低声道：“老师放心，我并非逞强好胜之人，若是真无能为力，定然不会说出什么无可挽回的话的。”她略微顿了下，“若是我觉得可以一试，自然也会对那家人说清楚的。”
一旁张远霖沉吟片刻，低声道：“老师若是担心，不如我陪着小师妹一同过去。”
何太医想了想，这才道：“既然如此，明日我让老刘的徒弟过来，带着你们一同过去。到时候，你且要谨慎小心，不能逞强！”他对白叶神色严肃，“若是让我知道你胡乱逞强，我就把你关在府中，闭门思过！”
白叶笑着应下，凑到何太医身边说了不少的好话，只哄得何太医笑容满面，这才把它们这些日子研究之后整理的册子拿出来给何太医看。
何太医知道这册子的重要性，拿着回去仔仔细细看了，然后才交代几人认真继续写下去。
第二日一早，宋莫早早就到了何府，见着张远霖很是恭敬地叫了一声张师兄，然后又与明岽打了招呼，最后才把目光落在了白叶的身上。他神色有些复杂，低声道：“白师妹可好？”
“宋师兄好。”白叶笑着应了声，“咱们走吧？”
宋莫点头，和张远霖、明岽两人一起骑马在前面带路，白叶坐在后面马车上只低头看着宋莫之前塞给她的字条，上面写着的就是这次伤患的情况。
一行人顺利出城门，不会儿就到了那人所在的村子。
村子中因为前一天晚上下雨的缘故，道路有些泥泞，白叶在车中只觉得摇摇晃晃，好不容易马车停下她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等人叫就推开车门下车，“可是到地方了。”
“还在前面些，只是马车过不去了。”宋莫温和地出胳膊让白叶扶着下车，低声道：“你小心些，地上泥泞。”
白叶扶着他的手臂下车，小心翼翼避开那些明显泥泞的地方，一脚深一脚浅的到了路边铺了些许干土的边上。
“那户人家在何处？”她问，一旁的明岽苦笑着伸手指了指远处的一个院子，“那边呢，咱们得走过去。”他是明国公的孙子，自幼何曾吃过这般苦头。这样偏僻的村子，他连着见都没有见过。明岽看了眼已经在前面带路的张远霖，道：“我从未想过，京郊竟然还会有这样的村子。”
白叶却是并不算意外，不说前世，只说这辈子，在薛家老宅的时候，她还见过比这更惨一些的村子。她抬脚往前走，道：“三师兄已经过去了，咱们别在此处耽搁了。”
马车和马匹自然有车夫照应这，白叶背着药箱前行，不过几步路宋莫就跟在了她身边。
“我帮你拿着药箱吧。”他说着身后过去，笑着道：“没有道理让女孩子拿着这般重的东西，你且照顾好自己就行。”
白叶想了想，也不与宋莫客气，直接把药箱递了过去，笑着道：“多谢宋师兄了。”
宋莫只笑了笑，看着落在后面的明岽，又看了看前方的张远霖，这才低声道：“白师妹这般寻找腿脚受伤的伤患，可是决定了以后要专攻骨科？”
“并不是。”对于宋莫，两人虽然不常接触，白叶印象却是颇好。之前几次三番，宋莫都明里暗里帮她，她自然铭感于心。此时听着宋莫闻起来，她也并不隐瞒，只把白渊的事情摘出来简单说了一遍，道：“我们学医，自然是希望能够学到的东西能够学以致用。”
“白师妹这般，实在是让我这个师兄自愧不如了。”宋莫沉吟着道：“只不知道，我可否跟着一起学习研究？”
“你也来？”两人说话之时，脚步自然慢了些，竟然是被明岽给跟了上来。此时搭话的就是明岽，他挑剔地看了看宋莫，半响才道：“我们都忙了有些时候了，你要是来的话，怕是得费些心力才能跟上了。”
“学医哪里有怕吃苦的？”宋莫好脾气地笑了笑，只看向白叶道：“白师妹若是愿意，我今日就跟着你们一同看看？”
“这……”白叶有些很迟疑，“宋师兄不与刘太医商量下？”
宋莫见她是为了这个迟疑，不由笑着道：“老师不会在意这些的，那白师妹这般说，是同意了？”
“若是不会牵连宋师兄挨骂，我自然没有什么问题。”白叶笑着道，一旁明岽却是嘿嘿笑着道：“小师妹这几天正忙着，不如前期的练习就由我来教宋师弟，可好？”
白叶倒是没什么意见，宋莫与明岽不熟悉，也没有多想就应承了下来。
三人说说笑笑，倒是不一会儿就到了那户人家门前。
宋莫上前敲门，报了身份，那门才吱吱呀呀缓缓打开。开门的是一个神色憔悴的妇人，见着门外站着的是几个样貌不凡的年轻人不由愣怔了下，这才开口问道：“不知道几位……有什么事情？”
白叶上前一步，道：“这位大嫂，是这样的。我听闻你们家中有病人，是伤了腿的？”
那妇人听着她这般说，双眼立刻就红了起来，点头道：“不知道少爷、姑娘问这个做什么？我当家的，前些日子确实是伤了腿……”
“是这样，当时伤到你家人的人知道了伤者伤重的消息，花了钱请我们过来给伤者看看，可有办法救治。”白叶想了个托词，只怕那妇人不相信他们。谁知道，那妇人闻言却是瞪大了眼睛，“你们是那伤了我当家的人请来的？”
白叶点头，“大嫂，可容我先给伤者看看？”
那妇人脸色变了几次，这才让开了身子，道：“你们进来吧！只连着回春堂的廖大夫都只能干瞪眼，你们这般年轻，怕是也……”她说着又低头抹泪。白叶见状并不多言语，随着妇人一同进屋。一进屋，就眉头就皱了起来。伤者就躺在床上，然而屋中味道实在是难闻。伤口发脓、腐烂、血腥味，还有酒味……
她快步上前，顾不上多说什么话立刻就掀开了被子看向了那人的腿。那人的腿扭曲变形，肿胀着，伤口处已经有腐肉了。
白叶见状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这般的伤口实在是看着让人望而生却。那妇人此时连忙跟上来，低声道：“姑娘，你看看……可……可还有救？”
白叶扭头对着宋莫伸手，“药箱。”
宋莫等人上前，此时也看清楚了男人的伤势究竟如何，宋莫不由眉头一皱，“白师妹，你可……可有把握？”
白叶沉声道：“我尽力而为吧，总不能见死不见。”她说着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男人，这才发现他面色潮红，整个人已经昏迷不醒了。她伸手略微探了下他的额头，沉声道：“人发热了，而且有一些时间了。”
那妇人闻言就呜咽出声，“昨天夜里烧起来的，村里的土郎中给看了，说是再这么烧下去，人就要没了。他给我出了个主意让我拿酒给擦拭着……”
原来屋中酒味是这么来的。
白叶看了一眼六神无主的妇人，带上手套开始具体检查男子腿上的伤。男子的腿是被人给打断的，她伸手摸索里面骨头的情况，不由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男子的伤势虽然吓人，却并非不可救治。然而拖延到了此时，却是有些棘手了。
一旁张远霖只仔细看着白叶的神色，见她眉头紧皱，就沉声道：“小师妹，若是事不可为，不要勉强。”
白叶闻言顿了下，然后才低声道：“三师兄，在此处怕是没办法正骨、对骨，这里条件太差，且所需的药材也不够。”
张远霖闻言不由顿了下，片刻之后才道：“小师妹真的有把握？”
白叶听出他话中意思，不由抬头看了一眼，轻轻点头道：“我有八成的把握。”
这几人之中以张远霖年纪最大，且又是几人的师兄，名声在外，此时他过去给那男人检查了一番，这才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带回京城去治。”
“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你们不是那打了我当家的的人派来的，那人……”听闻要把男人带走，那妇人警惕地看着他们直接拦在了床前，“你们想干什么？！”
“这位大嫂，你看这里环境不好，且也没有需要用的药，我们是真心想要给这位大哥治伤的，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跟着我们一同如入京。”宋莫这才缓缓开口，“确实是那打了这位大哥的人，他的家人寻到了我们想着让我们给大哥看看。医药费都不用你们出的……”
妇人怀疑地看着他们，半响才缓缓让开了身子，“那……那我跟你们一同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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