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无愧之心有愧人

圣殿在场众人虽说在背后能放肆直呼姬原山名讳，但当正面相对时却都情不自禁紧张了。毕竟他们都是这个人的手下败将，被他打得落荒而逃领地沦陷。其中有些人更是和这个年轻人交过手，深知厉害。
除了圣女，大家已经算认识了。
姬原山先开口道：“各位，好久不见。”
无人率先答话。
姬原山扫视一圈，这座白色宫殿的恢弘与神都羲和的人皇宫所差无几。粗大的柱子上悬挂着硕大的宝珠用以照明，顺着柱子向上看，光线逐渐变弱，殿顶甚至有些昏暗。
他又看向殿中唯一供奉的神像，人面蛇身，像他们人皇一脉远古的伏羲大神。
圣女右首的老人，三十六大族中在位最久、年龄最大的族长布德站起来，怒叱：“姬原山，大胆！见玄冥大神还不下拜！”
众人刚才被姬原山所威慑，现在听见布德的怒叱纷纷回过神来，一个个也怒目相向。毕竟这是在自己的地盘，况且还聚集了北狄多数的势力。
姬原山一个个看过去，看着他们的双眼。明明他面色平淡双眼毫无波澜，但与他对视，众人不禁纷纷避让。最后他停在圣女那双银色的冷漠的眼睛。
圣女正以为姬原山要抗拒之时，他却缓缓弯腰朝神像一拜。在一旁的蒙多松了口气，他也以为姬原山要抗拒行礼，生怕双方就此动手。
蒙多向圣女行礼，道：“圣女，姬原山殿下已到。”
圣女点了点头，看着姬原山道：“姬殿下，请坐吧。”
在圣女对面还摆了一个蒲团，是留给姬原山的。
等姬原山坐下，蒙多也在他右手边，众人末端的蒲团上坐下。左右一共摆了三十六只蒲团，末尾两只空的。蒙多来坐了一只，而另一只，可能要永远空着甚至撤走了。
姬原山刚坐下，布德冷冷道：“姬殿下来得早啊。”
姬原山微笑回道：“议和一事牵连过多，总要准备几天。”
贝利挑眉，冷笑一声，道：“姬原山，我北狄诚心找你议和。你不速来反而故意拖延时间，摆架子，真以为这是你们中原？是不是不想议和？”
狄人彪悍尚武，女子多英气。不过女子终究还是女子，历经艰辛坐上族长之位但现在家当被打没了，到底还是很难如男子一般豁达。因此贝利对姬原山分外仇视。
姬原山能理解她，看向她道：“我亦诚心议和，所以一个人前来了。议和之事确实牵连过多，北狄难道就如此着急议和？”
圣女看向贝利，道：“贝利，不得对姬殿下无礼。”
贝利闻言低头不再说话。
布德对面同样德高望重的一位族长兰丹，道：“姬殿下，你在我北狄挑起战争，使我族人饱受摧残，难道就不会良心不安吗？你们姬家自诩皇族博爱众生，不觉得讽刺吗？”
姬原山回道：“那狄族南下掠夺我中原，致使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兰族长你怎么说？况且我军纪律严明，北上以来不曾骚扰过北狄百姓。所需物资除去自带，若有不足要么在山林之间自行补充，要么与北狄百姓平等交换。”
沙娜平淡反驳道：“姬殿下，你说不曾骚扰就不曾骚扰？你所说的平等交换，恐怕就是强买强卖吧。”
蒙多仗义执言道：“殿下所言皆真，我蒙多可以作证。”
姬原山一手按在蒙多膝盖上，笑着向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看样子他们这是打算和姬原山轮番舌战，先定个大罪。蒙多也是狄人，姬原山相信他真心待自己，但自己不会让他左右为难。
姬原山道：“如若不信，各位可以前去各族查看。”
一个矮个子男子出声讽刺道：“如今我们的领土都被你占领了，哪敢去看？说不定就被你给杀了。蒙多被你扣留这么久，还作证？说不定心都变了。”
蒙多“嚯”地起身，怒目瞪去，“索罗，你什么意思？”
这个索罗同为三十六大族的族长之一，现在竟然质疑蒙多对北狄既是对玄冥大神的忠心。
姬原山将蒙多拉下来，淡淡道：“最大的诚意就是信任，我孤身前来圣殿是我的诚意。各位不信任我，我能理解。但同族之人的相互信任都没有吗？”
他没有看索罗一眼。身为一族之长该何等大气，但索罗反而给姬原山一种阴沉感，完全没有狄人的豁达豪放。姬原山一直就反感这个人。
布德道：“索罗说话有错，冒犯了蒙多。狄族是最团结的种族”
兰丹又问道：“假使姬殿下你所说为真，但这一年战争来杀了我们多少族人？夜里睡得安稳吗？”
姬原山暗自叹了口气，这个兰丹在众人中坐于尊贵的左首的位置，却有些幼稚。
他道：“打仗难免会有牺牲，我中原儿郎也诸多战亡。但请各位扪心自问，你们真正有多少伤亡？战败之后，你们现在依旧能坐在圣殿，依旧大势在手。我们双方交战，我会特意叮嘱我军将士尽量避免杀亡，同时在战后也全力救助受伤的狄人。”
“当初我军已围住姜族完全可以全歼，但依旧让出一道路来放行。和熊族大战，我军全部换成木制长棍和白熊肉搏。等和黑族决战，更是徒手上阵。诸如此类，各位族长难道真的不清楚吗？”
每逢大战皆留情，字字直问人心，但除了一些像塔特这样年轻气盛的狄族战士面色有点不自然，其余皆无动于衷。
姬原山想到了那些阵亡的双方将士。每次战胜后清扫战场，姬原枫都会命人将狄人的尸体送回领土安葬，让他们落叶归根。而那些阵亡的中原将士，可能就要埋骨他乡。其中不少人是为了让敌人少死而死。
兰丹怒道：“姬原山，你这是在嘲讽我狄人的勇猛？”
姬原山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不想再理会这些无理质问，道：“你们可曾了解我北上以来所做的事？大祭司呢？”
圣女一直冷眼相看不说话，仿佛置身事外。
布德沉声道：“姬殿下所为我们都看到了，不用再耍威风了。在你认罪之前，不配见大祭司。”
人敬我一尺，我还他一丈。姬原枫从没奢求世间人人如此。我敬你一丈，你还不还无所谓，但你不能我敬你一丈你反而欺我一丈，且一而再再而三。
姬原山仰头看着玄冥大神的神像，轻声道：“玄冥大神是你们狄族的信仰，但不是我的。我之所以愿意参拜是因为我尊重你们的信仰，尊重狄族。人与人相处最重要的就是尊重和信任，这也是我最大的诚意。可你们没有诚意。”
“我孤身一人来圣殿是信任，也是自信。在座诸位没有议和的想法若要战，不是姬原山自大，你们皆不是对手，哪怕加起来。”
大殿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姬原山明明如此风轻云淡，但所有人都被他的话所震慑。
圣女率先回过神来，冷冷道：“姬殿下就这么自信吗？”
索罗“腾”地一下就窜起来，指着姬原山道：“姬原山，你敢如此侮辱我等，还藐视圣女。”
姬原山没有看索罗一眼。
蒙多沉声道：“各位，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大家不是来议和的吗？”
他也觉得自己的同胞针对得有点过分了。他们都不了解姬原山做了什么。
空气仿佛一下子凝滞起来，姬原山在三十多人的目光中坦然自若。
圣女旁边出现一团黑雾翻滚，大祭司从里面走出来。姬原山看着这一幕，感到惊奇。
“不得对姬原山殿下无礼。”
众人见到大祭司纷纷起身行礼。姬原山也起身了，看着这个瘦弱的老人，那双漆黑深邃的双眼让他有一丝冷意。
大祭司看着姬原山道：“姬殿下，久闻大名，终于见面了。老夫子亥，是北狄的大祭司。”
姬原山抱拳道：“大祭司，你再不现身可能就真要打起来了。”
大祭司道：“殿下北上所做我大致了解一些，很感谢你能将战死的狄人送回领土安葬。但战争就是战争，不管你多么心慈手软，始终是你在我北狄挑起了战争。”
大祭司的话在众人看来可谓一针见血，于是刚被姬原山压倒的气势又回来了。
姬原山道：“不知大祭司了解过我中原和北狄的历史吗？”
“尧帝在位时，北狄遭遇妖魔入侵，中原北上助狄抗魔。在那个时期，每年都有至少十万中原将士战死。舜帝继位后，狄族又遭遇千年不遇的大寒潮，中原倾尽整个东南地区物资救援。而数千年前的禹皇，每年都会亲自派出千人帮助北狄。中原视北狄如亲兄弟，北狄为何南下割兄弟手足？”
在场诸多狄族人，都是一方霸主，却没人清楚这些。听到姬原山讲，内心五味杂陈。
大祭司道：“虽然这些历史早已遥远，连禹皇不在位都数千年了，但狄族一直铭记。可殿下，你要知道，人皇在与不在是两回事。北狄没有称雄之心，只是想要生存。”
姬原山深深看了大祭司一眼，道：“大祭司可知道我北上到底所为何事？”
“愿闻其详。”
姬原山扫视众人一圈，道：“最早北上我本不打算和狄族开战，但你们不会相信我。所以一些事只能打败你们后再做再说。”
“其实除去三千兵马，我还带了一千人跟在军队后面。这一千人有士农工商、修士法师等各种人才精英。我将他们带到北狄，占领一个族群不为夺取，而是为了让这千人能成功散布出去。他们会终生留在这里，将农耕织种、读书经商、修行法门等传授给你们。”
“其中还有中原珍贵的风水师，他们会帮你们改变北狄的环境，使其更加适宜生存。数千年前禹皇会派千人北上，如今也有千人北上。没什么两样。”
三十多位族长听完姬原山的话，内心震惊，这番作为对北狄却是影响深远。
大祭司却冷笑一声道：“姬殿下，人皇不在但你好歹还是皇族嫡子，却用心如此险毒。说得冠冕堂皇，虚伪至极。”
众人不解，蒙多忍不住道：“大祭司，殿下所言句句为真啊。”
大祭司沉声道：“你是想同化狄族变为你的附庸吧。等狄人享受了你所说的种种就会慢慢习惯依赖，然后一点点丧失狄族原本的特性向中原同化，你就借机统治我们。到时哪怕我们反抗赶走你们，但狄人的精神都已经是你们的了。狄族将不复存在。”
姬原山没料到大祭司会这样想，其他人也十分愕然。
大祭司叱道：“除开如此狠毒的绝户计先不提。你口口声声说着你对我族始终留情不下狠手，但雪狼族又是怎么回事？杀戮如此之多，你已经绝了我北狄种族。”
姬原山沉默不言，对于雪狼族他确实很愧疚。他没想到这群狄人竟宁死不降，抗争得如此激烈。
他轻声道：“这是我的罪过，我愿意负责。”
大祭司闻言，冷声道：“好。”
说完他法杖重重顿地，石柱之上的明珠全部熄灭，大殿陷入黑暗。
大祭司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各族归位。”
蒙多闻言大惊，连忙道：“大祭司，就不能和谈吗？”
大殿之中从四面八方传来大祭司的怒叱，“蒙多，还不归位？”
前方在黑暗中亮起一团蓝色光芒，是大祭司法杖上的宝石。
宝石射出一道道幽蓝的光线。这些光线打在宝珠上又被折射，将空间分切开来。斑驳的光点在地面上慢慢延伸，如蛇般扭动，最后交织成一个巨大而又繁杂的图案。姬原山就在中间。
他叹了口气，北狄无诚意，根本就不是想议和。他赌输了。
姬原山一掌将还在身边的蒙多推出去，大祭司没有阻拦。刹那间，姬原山感觉万籁俱寂，自己突然置身黑暗中。视觉与听觉仿佛无用了，因为根本没有一点动静声传来，哪怕刚才将蒙多推出去也没点声音，眼睛还能看但所见皆是黑暗。
姬原山清楚自己还在圣殿中，只不过身陷阵法感官被限制了。他身上泛出微弱的金色光芒，如佛教的罗汉金刚。
一点点幽蓝色的光芒在四面八方渐渐浮现，然后汇聚形成一头头凶兽的模样。姬原山仔细看了看，正好三十六头，也正好是三十六大族擅长驾驭的凶兽。他特别注意了一下猛犸和雪狼的光影，这两头光芒相较于其他更黯淡。
这些凶兽或仰天怒号、或捶地咆哮，皆无声无息。
凶兽光影形成后向姬原山冲来，明明悄无声息却有一股股压迫感。他身处中央遭受四面八方挤压。
姬原山主动向前一拳轰出，他拳头上不仅有金光包裹还有一些若隐若现的图纹。这一拳清晰地发出了轰鸣声，甚至将黑暗撕开来了。面前巨熊光影瞬间被一拳打碎。
其余的光影结结实实撞在姬原山身上，撞得他身上金光摇曳。凶兽的光影全压在姬原山身上，密不透风。
姬原山双手握拳一震，身上的金色光芒大亮。凶兽全部被他震开。他闪现上前一拳将一头凶兽打碎，又闪现将另一头打碎。黑暗当中只见姬原山金色的身形不断突然出现突然消失，伴随着一拳拳的轰鸣声，凶兽根本抓不住姬原山的衣角就被他全部打碎。
凶兽破碎后的光点快速旋转在姬原山头顶形成一圈光轮，只见前面又有一个光影浮现。
光影尚未成形，就有一股令人心悸的气息。周围的温度突然变低，如置身暴风雪当中。姬原山眼神凝重，他感觉到了一丝危险。他的皮肤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神秘符文，金光更加炽烈。
突然，他瞳孔猛地一缩。
人面蛇神，这光影竟然是北狄玄冥大神。
玄冥大神的光影相比凶兽比较模糊，但那股气势是凶兽所远不能比的。光影之中，姬原山看到了北狄圣女。
北狄圣女抬手朝姬原山一指，既是玄冥大神光影抬手一指。姬原山感觉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但没有受伤，那股力量好像是一种烙印。
他头上的光轮向下朝他压来。姬原山向旁边一闪，光轮却依旧转弯追上。姬原山一拳朝光轮轰出，光轮却穿过他的拳头消失不见。
姬原山正疑惑，体内突然传来一阵冰凉，冷得他差点昏倒。他身上符文隐退，金光消散。
姬原山双手按在地面强撑着身体不倒下去，他发现他的修为被封印了，此刻如同凡人。姬原山没想到这个法阵如此诡异。
忽然，黑暗中响起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玄冥大神光影和黑暗直接全部消散。
蒙多破坏大阵救出了姬原山。
困住姬原山的大阵要三十六族长合力开启。王旬战死，蒙多拒绝，就由两个侍奉者顶替他们开启。但蒙多毕竟是组成大阵的人，他了解自己在阵中的地位。他破坏了本该由他来担任的大阵一角。
蒙多背起姬原山向殿外跑去，道：“殿下，我掩护你。你下殿后去骑我们来时的猛犸象跑。你中了寂灭咒，武功全部被封，尽快回去解开来。”
姬原山颤抖着问：“那你呢？”
蒙多笑道：“我是狄人，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
他将姬原山放在殿外后，不等姬原山说话就转身进入大殿并关上了殿门。
蒙多站在门口面向神像，道：“各位，如果想要抓姬原山殿下就先过我这关吧。”
因为大阵突然被破，大家都遭受反噬受了伤。
大祭司怒叱道：“蒙多，你这是要背叛狄族，背叛玄冥大神吗？”
蒙多抬头看着玄冥大神的神像，沉声道：“我相信殿下所作所为绝无私心祸心，他在为北狄谋福。我也不会背叛狄族和玄冥大神。”
大祭司叫道：“但你放走了姬原山！”
“我相信我所做的是对的。我会向玄冥大神请罪，甘心接受惩罚。”
蒙多一直很希望姬原山和圣殿议和，一路将他带来还说会保驾护航。可他不明白为什么圣殿现在又变卦，要杀姬原山。
圣殿无心议和，北狄失信了，但他不能再失信。虽然有愧于玄冥大神，但无愧于心。
愧于玄冥大神他还能接受惩罚，但愧于心却难以救赎。
这个狄族的耿直汉子说过，他要保驾护航。他说到，就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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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无愧之心有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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