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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优小说网 > 明月谣 > 第八十九章 错综复杂 (十一)
 
今早南城的裕丰茶馆上座比平常早了些时候。巳时刚到,大堂中已没有几张空桌,小王掌柜忙得不可开交,满头是汗。

堂中的很多客人未必很有钱,但很有闲。有些人起了个大早,既不是为了营生,也不是赶集,只是凑到街头瞧个热闹,瞧瞧那些会试高中,进宫参加殿试的学子。有人会觉得,瞧瞧那些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哪怕只是一眼,都能沾上点才气,提高些学问;更多的人更“务实”些,他们看到这些考生,为了在茶馆里酒楼中和熟人生人聊天的时候,多些吹嘘的资本,当然不仅是实话实说,“天太黑了,只看到几个模糊的人影。”,“我走错了路,压根什么都没看到”,“我起晚了……”

他们会添点油加点醋,也许不只一点。

一位中年客人口沫横飞地说着,“昨儿个我店里生意好得离奇,入夜了才关门上板。今天本想睡个懒觉的,谁知道后半夜就被吵醒了。外面叽叽喳喳的不停,我出去一看,你们猜怎么着?”他说到这里停住了,听着几个人兴趣盎然地猜测着,“谁家两口子打架吧?”“抓到偷东西的贼了?”“我听说最近京城里有些女人失踪,不会是谁家姑娘丢了吧?”……中年客人听着众人的猜测,不停地微笑着摇头。众人越猜越离谱,“难不成闹鬼了?”……

中年客人见众人情绪被调动起来,于是解开了谜底,“喜鹊。喝!好几十只喜鹊,围绕在旁边的连升店门口!我一想那店里住着些考生,今日要进宫参加殿试,就远远地跟着瞧瞧。嘿,更离奇的来了!大半夜黑咕隆冬的,可考生队伍中有个人,身上隐隐泛着紫光!”他说得激动,一拍桌子,震得碗中的茶水都溅了出来,“我敢打赌,那人会是今科状元,跑不了!”

这怎么赌?谁知道他说的那人是谁?不过他的这一番话,他自己该是信了,而且听的人也都信了,至少看起来像是信了。有人叫好,有人感慨,有人附和……

也有人“信”归信,却并不全认同。只听一个老人说道:“你说的紫气是祥瑞的征兆。可那紫气只是‘隐隐’所见,意味此刻仍是藏而未发,或许那考生往后官运亨通,但这一科想高中状元…”他摇了摇头。

中年客人辩解道:“可能是天太黑了,所以那紫气看着不太明显。”

老人笑道:“昨天在西城,有个考生朗读着《朱子》,念到动情处,竟有凤鸣声回响,不少人听到了。所谓‘百鸟朝凤’,何况你那只是几十只喜鹊。依我所见,那位考生是状元郎的不二人选!”凤鸣声,顾名思义,是凤凰鸣叫,可凤凰鸣叫,又是什么声音,除了那“不少人”,还有谁听过?

“那我看到的那位,可能只能当榜眼了。”那中年客人说着,语气中竟透着一丝遗憾。

二人达成了一致。又有个富态的商人加入了交谈,“连升店门口本来只飞来了三五只喜鹊,那些考生就该出发的。可店里有个考生迟了一刻来钟,其他人在门口等着,才聚了那么多喜鹊。”

中年客人将信将疑道:“这可是殿试啊!怎么可能会有考生临出发没准备好?”

“那考生还来我的店里买过东西,我还和他聊了会儿,很是投缘。他叫陈轩宇。”富态商人说着,面带得色。“很是投缘”当然是假话。假话说一句是说,一筐也是说。何况这当口,一句开了头,接下来的想收也收不住了。“此人一进我店里,我就留意到他了,与众不同,仪表堂堂,一表人才。”这句话倒没什么错。这富态商人开的是家珠宝首饰行,客人都是夫人小姐的,一个大男人进门当然是与众不同了;用仪表堂堂来形容陈轩宇,也凑合说得过去;至于一表人才,不只是陈轩宇,任谁能参加殿试,也都是一表人才了,哪怕年纪不太轻轻。“他买了一只银钗,本来卖十两的,我五两银子让给了他。”豪爽,大气!“后来和他聊天,嘿,知道他是天子门生。十来啷当岁的年纪,了不起啊!”

不少人生出了对陈轩宇的兴趣,连连催问。富态商人更是意气风发,衬得那中年客和老人黯然失色。只听他口若悬河地继续说道:“那陈轩宇从小就是神童,过目能诵,出口成章。更可贵的是,他对那些旁支杂学没有一点兴趣,一心扑在圣贤书上。数年苦读下来,博古通今,没有他不知道的事,连那些博学鸿儒都自愧不及。” 要是陈轩宇在,以他的脸皮听了也会汗颜。还什么“没有他不知道的事”,他连自己有这本事都不知道。

“依我看,他这一科定是探花!”富态商人下了结论。

殿试还在考着,茶馆里的这些人谈笑风生中,已然敲定了三甲的人选,连英宗皇帝都不知道。最终是老人高中状元,中年客人位居榜眼,富态商人屈于探花。

“我看未必。”竟有客人提出了质疑。这客人胡子拉碴的,邋里邋遢的,“我对先前二位评的状元榜眼没有异议,”他毕竟不敢全盘否认“权威”,“只是我不觉得那陈轩宇能中探花。”

“你凭什么这么说?”富态商人见那邋遢客只是针对自己,有些急眼。

“因为我是真亲眼见过他!”邋遢客针尖对麦芒。可他这话怎么能说呢?什么叫“真,亲眼见过”?就算其他人都没见过,只是胡说八道,也不能这么说出来。再说了,就算真亲眼见过陈轩宇,也没什么好拿来说的……何况那富态商人也的确见过陈轩宇,陈轩宇也的确他那里买过一支银钗,真花了五两银子。有些出入的是,那支银钗卖价本是三两,而那富态商人看陈轩宇好蒙,于是卖了五两……

嘈嘈切切中,邋遢客接着说道:“他买那支银钗,是送给相好的姑娘。我在一家青楼见过他,前天晚上,怜香院。像他这种人,怎么可能得中探花?”

二人唇枪舌战了几个来回,好生激烈!那富态商人拉住添水的小王掌柜,“小王掌柜,你来评评理!”

小王掌柜心中一视同仁,对这两人都一桶痛骂。“评理?评他妈什么理?!哪儿有什么理?!”他做生意笑脸迎客当然不能这么说,打了个哈哈,“那陈轩宇中不中探花,只要他来我店里,不收茶钱!”他看到有客人进店,赶忙脱开身。小王掌柜不明白,这两个茶客,不只是他俩,争这些聊这些,图什么?很多人不明白。但这些人,真的乐在其中。

进门的客人是宋方平。他来得比以往早,也没有在大堂坐,而是要了二楼的雅间。这次他自己带了两罐茶,要了一壶好水,点了几色茶点。小王掌柜心中不禁打趣地想着,“难不成他看上了谁家的姑娘,今儿个摆阔笼络大舅子?”

宋方平约的人是陆言。陆言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一刻来钟,水刚烧热。

和昨晚他二人头一次见面一样,只是简单地寒暄。宋方平没有起身迎接,只做了个请坐的手势,“我听说陆捕头很少喝酒,备了杯清茶。”茶是“佛前供”,连挑剔的绝嫣都说好。水倒入杯中,茶香扑溢而出,清新怡人。

“宋坛主有心了,”陆言微笑道,“昨晚喝了酒,这会儿头还疼呢。”

宋方平切入了正题,“武当派云清道长的死,我还没有消息,今后会留意的。”

“多谢,”陆言并不意外,这声谢也不仅是客套。

“陆捕头关心的另一件事,京城里失踪的女人,藏在千灵山,七圣庙。”宋方平继续说着,他从陆言的神态反应看出对方已然知道这个答案。陆言前脚刚收到马三的消息。

“对方的来头不简单,玉花宫花希仁…”听到宋方平口中说出这个名字,陆言联系起马三提到的花公子;“盐帮分舵主孟渔樵…”陆言皱了皱眉;“锦衣卫,解浑。”陆言碰倒了茶杯……

宋方平的消息陆言不会冒然全信。但倘若解浑也是局中人……宋方平道出了陆言心中的忧虑,“锦衣卫解五爷既然和这事有关,陆捕头要想对付他们,并解救失踪的女人,不便动用官面上的人。”

昨夜陆言查到了七圣庙,但代价是张大宝的一条命。对方一定会提高警惕,要是大举出动,或会打草惊蛇。就算派遣少数高手,可六扇门和锦衣卫间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他没有把握消息不会泄露出去。至于找其他江湖同道,他自己都摸不清这潭水多深,多浑,又怎好开口相求?和他交情深肯相援手的不是没有,但远水救不了近火。一时之间,陆言只能想到两个人,不仅不嫌水深水浑,反倒盼着水更深更浑。可加上陈轩宇和莫诗诗,算上自己和杨如是,也远远不够。哦,还有个欧宇,算了还是没有为好。

宋方平问道:“陆捕头知道平顺镖局吧?”

也许只是出于一个捕快的直觉,这两年里陆言对平顺镖局颇为关注,点头说道:“严庄严镖头昨晚离开了镖局。其他人的话,有帮忙的心也帮不上什么忙。”

宋方平解释道:“镖局有位江婉月江姑娘,她昨天失踪了。这位江姑娘,是武当派弟子东方宏渐的青梅竹马。”他有自己的立场,没有将实情皆数向陆言道出。他如实地向陆言坦言道:“真话我虽没有全说,但假话一句没说。陆捕头不放心的话,最好先去平顺镖局证实一下。武当弟子在南城的云来客栈落脚。”

“我知道,也想到了。”陆言笑道。宋方平点了点头。

若能得剑公子等武当弟子援手,不说十拿九稳,至少把握大增。可陆言想到马三说起杀死张大宝的人时那恐惧的神情,心中仍有几分顾虑。“宋坛主可知道无情子?”

“无情子…”宋方平重复了声,眼中忽地闪过一丝惊虑,“他是修罗镇的高手。”

“修罗镇?”

宋方平的回答言简意赅,“人间炼狱。”

陆言点了点头,站起了身。

宋方平问,“这就要行动了么?”

“兵贵神速,宜疾不宜迟。”

宋方平没有劝说什么,换做他自己,也会做相同的抉择。他俩是同一类人。宋方平身在青花会,陆言隶属六扇门,他们不能成为朋友,也绝不希望彼此成为敌人。他们是惺惺相惜的伙伴和对手。

“茶你拿着,下次你请我喝。”

“茶我拿着,但若有下次,我请你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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