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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优小说网 > 明月谣 > 第九十六章 错综复杂 (十八)
 
六人不急不缓地向着千灵山一路西行。

康广义的话没有说完,他也愿意和这几个人说。“我姓康的很少服人,但对我们常德胜常帮主五体投地。他年纪没比我大多少,一副不着四六的样子,可真遇到事,他有谱,有种。十多年前他创立竹林帮前,曾是朝廷的参军,大好前程。后来因为一桩陈年的大案,他为别人上书请愿申冤,受了牵连,下了锦衣卫的诏狱。他出狱后创了竹林帮。天下之大,或许有他容身之所,却容不下他那颗心。常帮主未必算是,但竹林帮里很多人和我一样,是被逼到这个份儿上,只能落草为寇。和书公子交手的戴戎、那醉鬼张一伶都是这般。”

“断臂、使单刀那位呢?”莫诗诗颇有兴致地问道。他说的是“斩影刀”胡骥。

康广义笑道:“老 胡不一样,他打小就想当强盗。爱这行,所以干这行。”

言舒不禁莞尔,其他几人更是哈哈大笑。康广义接着说道:“可绿林并不像他最初想的那样。是有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称分金的风光逍遥,但也有很多糟心事。”

“什么糟心事?”莫诗诗又问道。

“我们做的事,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临行前喝的一碗酒可能是这辈子最后一碗,路上看到的夕阳可能不会再有朝阳。完事后还提心吊胆,怕人来报复寻仇。老 胡那条胳膊,就是被复仇的人斩断的。见惯了生死,这些算不得什么,更糟心的多了去了,但不足向外人道了。”

“以你们几个的本事,搂些银子不是什么难事儿啊,怎么过得那么寒碜?”莫诗诗平时没有这么多问题。

“银子没那么好赚,”康广义摇了摇头,“而且我们也不是什么银子都赚。就说陈兄弟这桩天青悬赏,帮里没人会打这主意,除了老戴。常帮主那么说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也是给你提个醒…”

听到这里,秦思瑶微歪着头问道:“见到你忘了问,这会儿想起来,你怎么上了青花会的悬赏?”

陈轩宇在马背上坐得很稳,听到这话也没栽下去,当着这些人的面也不太好解释,含糊其辞地说:“我也纳闷呢…回头再说吧……”

莫诗诗知悉个中缘由,虽不是在青楼中争风吃醋可也相差不远。他看陈轩宇在秦思瑶面前又是紧张又是尴尬的手无足措,“哈”地笑了声,也没点破。秦思瑶听出其中定有些什么不可向她言说的,却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我担心你本想劝你说回太行吧,可听师父和大师兄说,经不起风雨和磨难,成不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言舒插口笑道:“这话是你们师父说的,我可没那境界,不过转述了下。陈师弟在竹林帮里说的那句话,‘我的江湖路,靠我自己走’,听得我心潮澎湃的!”他大笑三声,随着神情严肃了些:“但我做师兄的还想劝一句。男子汉顶天立地,不该受别人庇护;但人力有穷,有时力所不逮,也该接受别人的帮助。仗着一腔热血不管不顾,那不是勇,是蠢。”

莫诗诗“哼”了一声,但这话他也听得进去。陈轩宇笑道:“多谢提醒,其实啊,若不是当着思瑶的面拉不下这个脸,我说不定早哭天抢地跪地求饶了。”

言舒哈哈大笑,他越来越喜欢这个师弟;莫诗诗啐了一口,也笑了。秦思瑶脸上微微一红,这是他头一次这么叫她……

欧宇嘿嘿傻笑了一声,“那不是和我一样了么?”

“亏你有脸说!”莫诗诗鄙夷地扫了他一眼,抬了抬脚。

欧宇的马似是受了惊,扬起前蹄,吓得他一哆嗦,仍不太服气地反驳道:“陈大哥不也这样么?”

“他是这么说,而你,是真这么做了……”莫诗诗一言道破天机。

秦思瑶认真地看着陈轩宇,“你那句话真的很棒。我出发时就没有了劝你回太行的想法,只想跟你说江湖险恶,多加小心。”

莫诗诗开口问道:“你为了说这句话专程来找他?”“多加小心”不过是句废话。但为了这句废话而来,绝不是多此一举,恰恰相反,是最珍贵的。

“不是…”秦思瑶简单地答了两个字,目光投向陈轩宇,低下了头。

是马儿走得慢了,还是心跳得快了?

“我想见你…”她的声音很轻。

轻得春天的花儿开了。

他看着她,轻轻笑了,“我本想着京城的事了了,就去太行。我想见你,不只见见你……”

两匹马凑得很近……

“年轻,真好。”康广义感慨道。

“甭管他们。”莫诗诗有些酸溜溜的,想到了窃玉,又。他定了定神问道;“你接着说,你们什么银子不赚。”

“昧良心的银子不赚。”康广义说道,“没多少良心,所以更珍惜。也因为还有这点良心,银子就没你想得那么好赚了。去年秋天,我们在河北境内搞了几千两银子。还没捂热乎呢,得信说这银子是逐鹿郡那边李家庄庄主赈济受了蝗灾的乡民…”

听到李家庄,陈轩宇和秦思瑶相视一笑。秦思瑶撇过头去,陈轩宇问,“然后呢?”

康广义答道:“然后我们连夜赶路把银子送了回去,磕头赔罪,还另外搭上了两千两,算为乡民尽一份心吧。”盗亦有道。“几个月前我们劫了个赃官,可他那些钱财是给母亲请名医瞧病的。这钱我们能拿么?”

“还搭进去多少银子?”这回是莫诗诗问的。

“没搭银子,赔了根老山参。”康广义说道,“等那赃官母亲病好了,我们又干了他一票。”道亦有盗。

康广义说得认真,听的人也同样。“银子不好赚,也不禁花。帮里上下百余人的吃喝用度,死去的弟兄们留下的孤儿寡母得照料,疏通官府打点人情,还有周济些穷苦的乡民……”

“那些为富不仁的财主活该报应,劫富济贫,康大哥好样的!”欧宇由衷赞道。

富人对人不仁就该被劫么,他们的银子是正正当当辛辛苦苦赚来的也有错,有罪?而劫富的人,烧杀抢掠得来的银子,济给了穷人,就值得称颂么?陈轩宇并不苟同,但他没有问。

可千百年来很多人认为劫富济贫是一种侠义。持这般想法的,多是穷人,他们仇富,希望富被劫;更希望自己被济。劫富济贫,是盗的道,也是道的盗。

陈轩宇虽没有问,可康广义的话也算是种回答,他笑着摇了摇头,“没欧老弟想得那么高尚。不劫富济贫,难不成还劫贫济富?那是朝廷干的事……再说了,穷人能有什么好劫的?劫富,虽说我们抢的多是些为富不仁的,可真要缺钱缺那个份上,管你仁不仁的,该劫还得劫;济贫,心里能舒坦些,也有实打实的受益。那些穷人得了好处,会跟我们通风报信,也是互惠互利。而且劫来的钱,济贫也只是一小部分,大头还是自己挥霍,吃喝嫖赌。”

“挺好。”莫诗诗认同。

“嗨,好不好的……”康广义坦然,也看得开,“有些兄弟没结下什么大仇,也没留什么底,攒了些积蓄能洗手抽身,转做些正行。像我这种的,习惯这生活,而且身上背着几条人命,想改也改不了。江湖中有称‘竹林七贤’,我们几个臭皮匠里,只有戴戎手上没沾过死人血。”这个答案多少有些令人意外。

“莫老弟说我们竹林帮看着寒碜了些,住的地方是有点儿…”远远不只一点。康广义笑道:“可还是那句话,习惯了。金窝银窝也不如自己的草窝。”

“不只是住的,连口酒都不管饱。”莫诗诗撇了撇嘴。

康广义笑道:“最近没什么活。”

“那连口酒都喝不起了?”喝不起酒的人很多,但若说竹林帮喝不起酒,未免令人匪夷所思。

“大半个月前有票大的,平顺镖局的镖。可惜棋差一着,被摆了一道,扑了个空。虽说这阵子没什么进项手头拮据点,倒不至于喝不起酒,”康广义笑道,“只是没活干哥几个整天凑一块喝酒,昨晚上喝到精光。今天老张酒瘾犯了,清着空酒坛子的福根,竟找到一坛满的……那就接着喝!管他妈的呢,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没钱明日睡。”

几人哈哈大笑中,康广义下一句话,听得欧宇双目放光,“想起来平顺镖局里有个妞,挺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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