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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优小说网 > 明月谣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别院大战 (七)
 
陈轩宇又渐渐落入下风,果不其然。

就算他于三尺剑上勤修苦练,也算是天资不俗,可满打满算也不过四年多的光景。而且花希仁也绝不是驽钝平庸之徒,下的苦功更比陈轩宇多得多。

竹林帮中言舒和戴戎交手时,陈轩宇对戴戎的武功多有留心,也曾假想过自己该如何应对。花希仁与戴戎所使兵刃同是折扇,招数虽大相径庭,但终归不离其宗,挥、截、点、刺。其中截、点、刺的路数三四分像剑,六七分似判官笔,一时半会之间陈轩宇还能勉强应付;至于挥,着实令陈轩宇捉襟见肘,左右支绌。花希仁折扇挥动之际,劲风逼人,压得陈轩宇呼吸不畅,举步维艰。这是实打实的,功力上的差距,很难取巧来弥补,至少陈轩宇无可奈何。

可陈轩宇胜在一点,胜过花希仁,厅中也无人能出其右,就算放眼整个江湖,能与他相较的也不多。他在取胜无望的情形下,苟延残喘的本事,比深秋的蚊子还顽强,就连吴盛都不只一次地称赞。毕竟在陈轩宇习武的四年多里,除了和同乡的陆老二半是真格半是玩闹地打过一架外,其余时间只有和吴盛交手过招。在他学武一年零三个月,对自己和吴盛之间的差距有些模糊的认知后,依旧抱有着胜过吴盛的想法——在梦里,以及喝醉后。更多时候,包括他做的梦没那么美,或者喝得没那么醉,他还是务实的,想的是如何败得别太难看,若再第八招不敌的话,该怎样挡多一招,或者拖一招。这并不容易。几年下来,陈轩宇虽从未赢过一次,甚至不曾有过任何胜机,可也练就了这一手难能,却未必称得上可贵的本领。

此刻陈轩宇这本事倒有了用武之地,发挥得淋漓尽致。花希仁折扇挥截点刺之间,穿插配合着左手的“繁锦掌法”,攻势如潮。陈轩宇太行剑法中夹杂着三三两两的旁门招式,虽说劣势尽显,败象已露,却仍似打不死的蟑螂一般。

花希仁折扇挥罢,劲势未消,左手探出之际,折扇蓦地收合,分点陈轩宇几处大穴。扇掌交相呼应,此中有彼,彼中有此,一招“花团锦簇”逼得陈轩宇连连后退。陈轩宇的脚步仍未见丝毫凌乱,手上长剑也依旧稳健,蓦地使出一招“流云追月”。这招“流云追月”是武当派“柔云剑法”中的一招,陈轩宇在李家庄内见杜克生使过,经师父刘三忍指点后出其不意地用来对付晋中五鬼中的赵虎,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后来他在这一招上下了些功夫钻研,颇得几分要义,此刻临危受命地使出,比起杜克生亲自施为也相差无几。

可花希仁不是赵虎能比的,这招“流云追月”虽使得精妙,也只稍稍延缓了花希仁的攻势,于胜败优劣之势全然无补。这片刻的拖延也已让陈轩宇得以喘息,呼出胸口积塞的一口浊气,手臂上的酸麻之感也减轻了不少,又能抖擞起精神,接着死缠烂打。

花希仁依旧牢牢掌握着主动,可他心中的焦躁之意越来越盛。他本以为那招“花团锦簇”使出,便已将胜利收入囊中,甚至能一举收下对方性命也尚未可知。谁知对方又出奇招,又奏奇效,又将局面拉了几分回去。起初二人拳脚相斗,花希仁全没讲陈轩宇放在眼里;待到陈轩宇使出“拔刀式”时,他心中的不屑化成了惊恐。继续斗下去,他也摸清了陈轩宇的实力,虽不可小觑,但也不足为惧。在他眼里,莫诗诗才是真正的对手,陈轩宇不过是大餐前开胃的凉菜,美酒之前净口的清茶。可这凉菜清茶竟让他已有几分饱几分醉,耗费了不少力气,但仍没能拿下对手。

此刻的花希仁目光凶戾,咬牙切齿,与先前的潇洒闲雅判若两人。他扇掌相合,连攻三招,每一招都仿佛陈轩宇于他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一般,不共戴天,欲杀之而后快。

陈轩宇按部就班地躲闪挡架,对方挥扇击掌的劲风,自己剑上收到的振击,都已令他难以为继。他和吴盛交手过千百次,输了千百次,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此刻再输一场,他自然也不会觉得苦闷、屈辱、绝望,只是会觉得有点难堪。毕竟这次有些不同,有秦思瑶在旁看着。他只想着该如何输得别太难堪……

这三招过后,陈轩宇又被逼开数步,退到一张桌案前。桌上摆着三碟瓜子点心,还有一串并几颗剥好皮的葡萄,晶莹透亮,盛在琥珀色的玉盘中。桌旁坐着两名侍女,轻罗薄纱更衬出窈窕的身段,花希仁的侍女。陈轩宇无处可退,已到山穷水尽时。“这家伙倒真有艳福…”在这危机关头,他脑中竟生出这种想法。他也就这么一想,一点也不羡慕。

花希仁收合起折扇,径直刺出,取向陈轩宇胸前。这一刺很快,很疾,也很简单,没有任何巧妙的变换,也无须任何变换。他笃定,这是最后一招。

陈轩宇反应得也快,快得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自己竟能反应得这么快。他退了一步,旋身向左。他也只能退一步,带翻了那张桌案,瓜子点心四溅,几颗葡萄像是白居易《琵琶行》里的那句“大珠小珠落玉盘”……

随即,陈轩宇闻到一阵香味。不是葡萄,也不是酒,是女人的香气,那两名侍女。这香气并不令人心旷神怡,至少在陈轩宇感觉来,一点也不,因为那两名侍女手上拿着明晃晃的匕首,而那两把匕首,左右夹功,刺向他,要他的命。

四面楚歌,陈轩宇无处可躲。

秦思瑶“啊”地惊叫一声,她赶上前两步,腿是软的,手是抖的,心里,不知道,她从没有有过这种感觉。她想相救,却来不及……

她这声惊呼,将言舒和莫诗诗的目光拉回到陈轩宇身上。言舒腹部的伤口已止了血,仍隐隐作痛着。他流了不少血,虽有心相助,却无力。至于莫诗诗,纵然他想相助,也已来不及。何况他并不想。虽说他设身处地地想,也想不出陈轩宇能有任何办法能自救脱困,可他却依旧相信,坚定不移地相信,陈轩宇有他的办法。

一柄折扇,两把匕首,千钧一发。陈轩宇看向秦思瑶,微笑着,笑得很暖,左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这是永别?当然不是…他只想看她。

花希仁看到,却没看清,也许看清了却难以置信,那两名侍女手中的两把匕首,划破了陈轩宇腰肋,却仅仅割伤了皮肉。那两把匕首,似是被血肉之躯弹震开了去……

言舒和秦思瑶都不明所以。而莫诗诗意味深长地“呵”了一声。

花希仁身临其境,清晰地感受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比先前面对陈轩宇那招“拔刀式”更甚的恐惧,令他生不出丝毫抗拒之意。按照武学的常理,他只消折扇横着截去,甚至不须灌注多少内力,也无须点在哪出要穴上,就能一锤定音。可他犹豫了,没有出手,他怕。他感觉对方此刻的状态,绝不能以武学的常理来揣度。

花希仁的不安和恐惧只持续了刹那片刻,随即他感觉陈轩宇又恢复寻常,再没有那令他心悸的凶绝霸悍。花希仁又出扇虚点试探一记,他心中尚存顾虑。陈轩宇回了一剑……

“刚才陈师弟那一招很不简单,你认得么?”言舒问莫诗诗。

“我认得,但不想告诉你。”莫诗诗的回答让言舒只有苦笑。

转眼间三招过去。花希仁大抵确认,陈轩宇脚下虚浮,出剑轻飘,并非是佯装诱敌,而是真的气力不继。他再一次后悔不已,再一次错过了取胜的机会。秦思瑶挺剑而上,与陈轩宇成夹攻之势。

这是陈轩宇头一次见秦思瑶用剑。为此,他既感谢花希仁,若没有此人,也就没这机会;他又不爽花希仁,也正因为此人,令陈轩宇不能安心专心且地观看。不过这不爽转瞬间就烟消云散,毕竟此刻他与她同场共战,尤胜同船共度同桌共饮,比同床共枕……咳,不是该想那些的时候……

陈轩宇略有些讶异,秦思瑶的剑法有板有眼的,比他想象得要好些。她温柔得就像她的人——并不那么温柔。

那两名侍女慑于陈轩宇刚才的气魄,手足瘫软,难以再战。她们就连手上的匕首都拿捏不住,掉落,映着地上两颗晶莹的葡萄,依偎在一起。她二人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花希仁孤零零地应对那二人双剑合璧。

按理说,这二人联手不该对花希仁造成什么麻烦的。此刻的陈轩宇已几乎是强弩之末,如果他能算是“强弩”的话;而秦思瑶的功夫虽不算是花拳绣腿,但不足为虑,更不足为惧。这二人使的也都是太行剑法,花希仁虽不说知根知底,和陈轩宇交手百十招后好歹算是熟门熟路。

秦思瑶以“一叶障目”相攻,陈轩宇使“重峦叠嶂”辅助策应,这两招花希仁都不陌生,至少有三种方式足以应对。可那三种方式,此时一种也不能奏效。他只有退后,退得惶乱。

场面竟意想不到地翻转。“愚公移山”、“白云孤飞”、“疾风劲草”、“悲歌慷慨”……陈轩宇秦思瑶连连进招,越发得心应手。

这二人之间情愫暗系,明眼人看得出来,就算瞎子或许也能感受到。他们相识日浅,彼此了解并不多,他们有很多话想说,但总有别人在旁不方便说;也或许因心中的珍视,格外的小心翼翼而不敢说……此刻共同迎敌,单说这二人武功上的造诣和武学上理解,绝不能这般默契。可事实偏偏如此。与其说机缘巧合,更似是心有灵犀。

这杀意森寒凛冽的大厅中,这一隅,几枝火烛映着两把剑。

剑无情,剑意却浓。

人有情,情意更浓。

那些口中不便说不敢说的话,此刻手中的剑在诉说着。他们彼此听得懂……也有些话,已不必说。

言舒看着,微笑着,“有酒就好了。”

“酒就算了,”莫诗诗“嘿”地笑了一声,回应道,“给他俩搬张床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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